Marius, you are late!
街垒已经过去二十年,自认为已经是一位金牌律师的马吕斯因为当事人约见,踏入了一家名叫缪尚的酒吧。
马吕斯不喜欢酒吧。他觉得自己作为巴黎最大律所的金牌律师,出入的地方都应该是干净而体面的。但这次当事人要求在缪尚酒吧见面,马吕斯不得不穿着整套西装干净而体面地走进这家酒吧。
虽是傍晚,但酒吧里人很多。马吕斯只好坐在离小舞台最近的那桌,皱着眉头等待当事人。酒吧里烟雾缭绕,每个客人都大声说着话,生怕声音稍微降低便被他人盖了去。
马吕斯讨厌侃侃而谈还喷射酒气的人们,眼睛不自觉看向不远处的小舞台。
舞台上摆着一个完整乐队所需的所有乐器,但只有一个留着黑色卷发、穿着脏兮兮绿衬衣的男子在抱着吉他唱歌,时不时还拿起脚边的酒瓶子喝上一口。歌手的调子很低,刚好填补上酒吧声场的低音区,每一个音都要在酒吧里冲撞几个来回才依依不舍地消融在酒气里。
歌手有些眼熟。
“乐队其他人呢?”马吕斯问。
歌手瞥他一眼,没有回答,拿起脚边的酒猛灌一大口后继续唱歌。
Love of mine
One day you will die
And I will close behind
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歌手的位子能将整个酒吧的喧闹尽收眼底,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但他并不想看见,所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马吕斯没来由地这么想。
No blinding lights
Of tunnels to gates of white
Just our hands clasped so tight
And waiting for the hint of the spark
马吕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有家咖啡馆也叫缪尚,那里经常有人在谈论政治。他也参与过几次,但都因为政见不合不欢而散。没过多久,那群人闹起了革命。情场失意的马吕斯也参与其中,但他不为理想,只为死在街垒。
后来呢?马吕斯想不起来。
If heaven and hell decide
That they both are satisfied
Illuminate the No’s on their vacancy signs
If there’s no one beside you
When your soul embarks
I w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后来他们都死在街垒上。
马吕斯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猛然记起自己在街垒那两日到底发生过什么。歌者弹吉他的重音和脑海里的枪响共鸣,一声一声震得马吕斯头痛难耐。
最先牺牲的是马白夫老先生,安灼拉怯生生地在他额前留下一个吻。巴阿雷在刺刀下结束生命。古费拉克在呼救,伽弗洛什马上也要死于刺刀,一直躲着的马吕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他第一枪救了伽弗洛什,第二枪帮了古费拉克。子弹打空了,他拿着厅堂门旁的那桶火药冲上街垒,用同归于尽威胁警卫队。敌人被吓退,马吕斯成了街垒的英雄。
后来他们都死在街垒上,就连如今还活着的马吕斯也在街垒死过一次。
In revolutionary school
As vicious as musain rule
I got my feeling bruised
By the leader in red
And I propped the bar as he told me:
“R, you good for nothing, fool”
And I heard every word that he said
酒吧客人的高谈阔论中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严肃思想,穿过喧杂的语声。马吕斯听到有人在谈论拿破仑,“滑铁卢”、“罪行”、“独裁”相继入耳。他四处张望,想看看是谁在谈论这些。然而事实证明,现如今没有人会在酒吧谈论拿破仑。
“自由。”
那把曾经插进他那激昂慷慨的倾诉里的冰冷钢刀,穿越时空直入马吕斯的脑海,登时使他凉了半截。他不该在身边寻找谈论拿破仑的人们,而应该在过去、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曾经在缪尚咖啡馆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的学生,谈论着革命、未来,赞颂着自由、平等的ABC的朋友们,此刻从遥远的过去同此刻的马吕斯建立了联系,他们的样貌渐渐清晰。
马吕斯猛然抬头,终于明白为何觉得歌手眼熟——在缪尚咖啡馆,歌手经常醉到昏天黑地。
歌手注意到马吕斯直白的目光,仍面无表情地继续歌唱。
So if heaven and hell decide
That they both are satisfied
Illuminate the No’s on their vacancy signs
If there’s no one beside you
When your soul embarks
I w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什么是“ABC的朋友们”呢?这是一个在表面上倡导幼童教育而实际是以训练成人为宗旨的社团。
在街垒的那个夜晚,他们明白人民还需要时间,但他们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他们的牺牲不是飞蛾扑火,而是跳入光明之火只为让火能燃烧更久,照亮更多人,等到醒来的人们。他们不知道自己能燃烧多久,也担心会被世界遗忘,但义无反顾。
二十年前参与其中只想着没有珂赛特生命就毫无意义的马吕斯,二十年后也毫不费力地忘记一切。
离开的为什么不是一心求死的我,马吕斯低下头,或许我早已死在街垒,这么多年只是幸运躲过死神的追踪。
“幸运”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
I will follow you
If heaven and hell decide
That they both are satisfied
Illuminate the No’s on their vacancy signs
If there’s no one beside you
When your soul embarks
I w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I w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一曲终了,酒吧突然变得安静。
马吕斯怔怔地望着歌手,不知该作何反应。歌手仍不看他,拿起酒向整个酒吧举杯。马吕斯突然感到脊背发凉,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回头。
离他最近的几张桌子是空的,靠墙那几桌坐满了人。他们似乎正在说着玩笑话,个个开怀大笑,可马吕斯一个字都听不见。
金发男子注意到马吕斯,“马吕斯,你迟到了。”
马吕斯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加入他们。刚走出两步,就被绊倒在地。醉醺醺的客人骂他不长眼,冲他啐了一口。马吕斯笨拙地起身,酒吧又回到原本吵闹的模样——没有空桌椅,没有埋怨马吕斯迟到的学生们。
歌手又开始唱歌。马吕斯看着他,他分给马吕斯一个轻蔑的眼神。
马吕斯走出缪尚,没忘记给侍者留下小费,也没忘记给歌手点一杯酒,却把灵魂忘在缪尚酒吧。
到家时,珂赛特正在厨房做饭。马吕斯深情地吻了吻美丽的妻子,“我爱你”。他回到房间锁上门,找出那把许久没碰过的手枪,子弹上膛。在枪口对准太阳穴的那一刻,马吕斯透过窗户上看到了曾经的缪尚咖啡馆,朋友们微笑着向他招手,格朗泰尔坐在角落面无表情地举杯致意。马吕斯惊恐地放下枪,找出一条深色领带蒙在眼前。
珂赛特听到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