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的最后三根烟

酒：有烟吗
鬼：还有三根

小鬼有记忆以来，世界就一直在下雨。有时倾盆而下，有时淅淅沥沥，今天的雨属于后者。
窗外阴云连绵，在视线尽头与山峰对峙。山不愿与云斗，云便吞掉一整个山头，山又变成新的云靠近另一座山。 小鬼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确定云吞噬一切的速度在逐渐变快。最多三天，自己所在的这个木屋也要和云融为一体。

“咚咚咚。”
敲门声？有人？竟然会有人？
“谁？”
来者没回答。
反正三天后就要消失，这会儿见个陌生人，或者只是个动物也不错。
门外瘫坐着一个年轻人，靠在门边的墙上，似乎抬手敲门就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小鬼蹲下来问他：“我扶你，你能站起来吗？”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
小鬼让他把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慢慢起身，进到屋内。正犹豫是直接把他放床上还是暂时安顿在沙发，那人开口：“沙发就行。”

厨房里已经不剩下什么，小鬼直接在原本放糖的瓶子里倒了杯水，说不定能有点肉眼看不见的糖粒溶进水里。
那人一口气喝掉半杯，“这里的水竟然有点甜味。” 又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似乎恢复了几分体力。
小鬼惊讶又心虚，对方都喝完了才后知后觉这是在给客人喝涮杯子水。 “你有…”
“没什么吃的了。” 小鬼脱口而出，打断对方的询问。冰箱里的食物只够他自己吃一顿，三天后确实会融入云，但他不想饿着肚子死。
那人笑了，显然是看出小鬼的慌乱。“我是想问你有烟吗？”
还不如是问吃的呢！抢最后几根烟简直是想今天就要了小鬼的命。“你这么虚，竟然想抽烟？”
“你有吗？”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有烟吗？”
小鬼认输了，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开数了数递给对方：“最后三根。” 都不能平均分，这人应该会自觉点只拿一根吧？
“真巧，我也还剩三根，陪我点一个吧。”

“你是谁？从哪里来？”
那人吐了一大口烟，“你可以叫我素酒。”
“不像真名。”
“没见过有人姓素？”
“你姓素？”
“我姓喻。”
“喻素酒，还是有点怪。”
“你礼貌吗？”
素酒在笑，但小鬼却觉得有莫名的压迫感，尴尬地吸了口烟。
“我从那边来。” 素酒指着一个窗户说。
东南方向，不用细看就知道那边的云也在逐步吞噬一切。
“我这个破木屋不会是这个世界的梅花桩吧？” 小鬼随口一说，眼睛还看着素酒指的方向。一道闪电劈向最远处的山，山安然无恙，他好像隐约看到了阳光从山的那头透过来。
“应该就是这里。”
“你很了解？我只知道这里一直在下雨，而且云在让世界缩小。”
素酒的从容让小鬼有些不安。从小鬼有记忆起，这个世界就在下雨。这句话的可怕不在于雨一直下，而是小鬼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其实很短，到现在也不过 17 天。而对此之前，他没有任何记忆。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这个看起来空无一人的世界生活，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走出这个屋子去探索一番。 “还行，” 素酒随手把烟灰弹在茶几一角，“你没出去看过吗？”
当然出去过。一觉醒来对一切都毫无记忆，小鬼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但无论跑向哪个方向，路都绵延不绝，却荒无人烟。最后小鬼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木屋，打开冰箱看到还有食物时，才稍稍放下心来。第二天，他带着所有能带的食物向东边出发，誓要找到一个人问问这到底是哪里。启程的第四天，有记忆的第五天，小鬼不仅没见到一个人，连任何生物的踪影都没发现。意识到自己是这个世界唯一活物时，小鬼崩溃了。对着远处的山大喊，冲着空气打拳，躺在地上打滚。想把背包里的食物全部塞进嘴里，边塞边哭，最后实在塞不下，无力地躺在地上，希望大雨让他彻底窒息。
“去过，” 小鬼尽可能让语气云淡风轻，他不想被素酒知道他那样崩溃过，“什么都没有。”
“但你发现这个世界在缩小？”
“嗯。”
雨没有淹死小鬼，反而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还活着的实感。他忍着酸痛爬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食物，重新背起包，开始返程。一刻不停地走，放弃睡眠，只在吃东西时短暂休息一会儿。去时四天的路，回时只用了两天。重返木屋时，小鬼控制不住地落泪，但这次是笑着哭，他到家了。
整整睡了一天之后，小鬼被饿醒。冰箱里食物所剩无几，所幸他又在地下室找到一些罐头。省着点吃，应该还能活个十天半月。为了降低消耗，小鬼每天只吃两顿饭，其余时间就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天边的云，盼望能有一个晴天。结果没盼来晴天，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 云正从四面八方吞噬一切。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地各自抽烟。

一根烟结束，素酒便又掏出一根点上，小鬼根本来不及阻止。
“怎么？”
“你怎么一点都不节制？” 话说出口，小鬼突然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世界只剩下三天，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拦着干嘛？
“你也再点一根呗，陪我。”
今天的额度只有一根，再来一根那是明天不抽还是后天死前后悔没留根烟？但很奇怪，素酒的话像是有魔力，小鬼拒绝不了，只能认命地点烟，轻轻吸一口，说：“总觉得你很眼熟。” 长得眼熟，说话的语气熟悉，好像有一些记忆正在突破屏障，但力度不够，无法冲破阻隔的那道墙。
素酒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小鬼目不转睛，表情里有些许期待。
小鬼很快红了脸，故作轻松地朝窗外看去。奇怪，好像真的要出太阳了。再回头时，素酒依然是那副模样。“你别这样看我。”
“害羞了？”
“抽你的烟。” 小鬼躲开素酒的目光，又向窗外看去，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扰得他心跳加速。
“鬼。”
“啊？” 小鬼回头，刚好撞上素酒吐出来的烟。“我操你…” 哪里不太对，被叫名字回头撞上烟的场景像是发生过，而且，“你认识我？”
素酒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他选择沉默。或者，是他不能说？

烟灰落在裤子上，小鬼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紧张，我又不会害你。” 素酒抽了张纸，帮小鬼擦干净裤子上的烟灰。又把小鬼手里的半根烟接过去，猛吸两口，按灭在桌上。
“你他妈趁火打劫啊！”
“不就半根烟。”
“不就半根烟？我吃你槟榔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就一个槟榔？” 嗯？什么时候吃他的槟榔了？算了，小鬼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我原谅你了。”
“你原谅我？” 素酒的语气像是小鬼在倒反天罡。
小鬼突然泄气：“随便吧，后天我们就都要死了。”
“不一定，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陪我再点一根告诉你。”
“不让我后天死的办法是让我今天死是吧？”

短时间内的第三根烟，第一口便让小鬼有些反胃。点都点上了，恶心也要忍着抽完，不能浪费。
“你真的完全想不到怎么来这里的吗？”
“不知道啊，想不到啊兄弟。” 小鬼长叹一口气，“你知道你怎么到这里的吗？”
“知道。” 素酒朝着另一侧吐了口烟，又转回来的目光格外认真。
“怎么来的？”
“不告诉你。”
“小屁孩。” 这个称呼又是哪里来的？
素酒笑了，很开心的那种笑。好神奇，小鬼突然觉得只剩下三天可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还有素酒在。

抽完最后一根烟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得多，看着空空的烟盒，小鬼竟觉得满足而不是失落。放肆一把也挺好，后天的后悔就让后天的自己解决吧，反正都要死了。
“我们都要死啦！” 小鬼下意识拍了两下素酒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素酒想抓他的手，没抓住。小鬼突然来了兴致：“我们来玩打手背吧。”
“来。” 素酒把手举到小鬼脸前。
“也不用举这么高。” 小鬼把素酒的手按下去一些，素酒却顺势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这样我怎么跑？”
“不跑，一直抓着。”
理直气壮地耍无赖！
“鬼。”
“啊？”
“鬼。”
小鬼突然觉得记忆正化作猛兽，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要冲破所有的阻碍。头疼。
“鬼。”
雨声戛然而止，未落下的雨滴都停在半空。小鬼向素酒指过的那个窗户看去，阳光越过山脉，撕开乌云，瞬间照得世界煞白。小鬼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小鬼发现自己正在宾馆的床上，而素酒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做噩梦了？” 素酒搂过小鬼，“你刚才一直在怪叫，吓死我了。”
“这是在泰国？PGS6，还有一天？”
“嗯。”
“还好还好。”
“什么梦啊？”
“整个世界只剩下你和我，还有三天就要死了。”
“这么可怕？”
“你还拉着我抽烟，我就剩下三根烟了，还想省着点一天一根，刚好！”
“不就今天没烟找你借了几根嘛，至于做噩梦？”
“回国给我买一条。”
“可以，” 素酒紧紧胳膊，“明天多拿点奖金给你买烟，要多少买多少。”
“加油。”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