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鳌头
正剧向,原剧续写,补全他们的故事,给他们一个结局。
前篇:《未完待续·并肩》
下午三点,太阳仍然嚣张地炙烤着大地,行人步履匆匆,都想早一点儿逃离热浪翻涌的室外。桦城理工大学的门口,却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佝偻着身子,背着一个旧编织袋,没感受到太阳的毒辣似的,盯着过往的师生。这个时间点进出学校的人本就少,老妇人几次张张嘴,却没敢上前搭话。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依然无措地站在那儿。
保安室里,值班的小张看了数次,想着这人别中暑了,终于按捺不住,走出凉爽的保安室。老妇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小张努力听了三遍才听出个大概 —— 老妇从乡下来,找近两周都没消息的儿子。问起儿子的专业、年级等等,老妇人一概摇头,小张得到的最有用的信息就是儿子叫王磊,总是忙着做实验。桦城理工大学仅本科生就有两万多个,若是加上研究生,林林总总能有三万左右,这其中忙着做实验的恐怕是绝大多数。小张有心帮他,却也无能为力,只好联系队长,看能不能依靠名字查学生信息。
“那个老妇真是学生家长?你查过他的证件?”
队长这么一提醒,小张才想起还没查看过他的证件。俩人又艰难地交流几句后,老妇人拿出了身份证,证件显示他叫李春生。
简单地向队长汇报这边的情况后,小张把他请到保安室等结果。一走进来,老妇就打了个哆嗦,脸上浮出讶异的神色,像是奇怪屋里面怎么能这么凉。小张让他把编织袋放下,坐下休息休息喝杯茶。他却护着宝贝一样护着那个袋子,就是不愿松手。小张没再强求,给他倒杯茶就不再看他,怕让本就局促的他更不知如何安坐。
按照证件上的年龄来算,李春生今年才五十出头,却已经面容苍老,直不起身子,小张一时有些感概。想起老家的父母,比这位老妇人年龄还大七八岁。小张动了请几天假,趁父母身子骨还硬朗,带他们来桦城逛逛的念头。正盘算着什么时间合适,对讲机中传来队长的声音。
“王磊是化工学院的博士研究生,我已经联系了他的辅导员。马上就交班了,我让小李早点过去替你,你带着老人去一趟化工学院楼北203吧。”
“收到。”
不久,小张透过窗户,就看到小李小跑着过来。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小李刚好到达保安室。
“张…张哥你们快去吧。” 小李气还没喘匀,就催促着小张,快些带老妇人去学院那边。
“这里就交给你了,晚上下班一起吃串儿去?”
“好嘞。”
“阿姨,我带您去找王磊。”
李春生迅速站起来,背好编织袋,紧跟着小张向化工学院大楼走去。
203 房间里,李春生和小张看到了一脸疑惑的辅导员。辅导员告诉他们,根据学院的考勤记录,王磊在两周前就以家中有事为由,请假回家了。
李春生像是没明白辅导员的意思,看看辅导员又看看小张,一脸茫然。
小张避开李春生的目光,将问题抛给辅导员:“不对呀,李阿姨就是来找王磊的,他没回家。”
辅导员面露难色:“我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王磊好像很着急,发短信时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了。” 说着,辅导员拿出当时王磊的请假短信给小张看:
导员,家中有急事,我正在赶回去的路上。实验室那边已经请好假,在您这里报备一下。
“我问过王磊的导师,他确实在那天请了长假。他导师还······” 辅导员看着李春生呆滞的样子,没忍心说下去。
“我儿没回家,没回家,他说要做实验。”
无论辅导员怎么解释,李春生只是重复着儿子没回家,就在学校做实验,非要见到王磊不可。辅导员没办法,只好连哄带骗地先把他带到了学校的招待所。
“阿姨,您先住下,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上王磊。”
辅导员帮李春生关上房门时,又朝屋内看了一眼。李春生拘谨地坐在大床一角,紧紧抱着大编织袋,上半身微微地前后晃动,嘴里却不停地低声念叨:“我儿呢,我儿在哪儿啊······”
小张也将李春生的样子看在眼里,门刚一关上就急切地问:“这可怎么办啊?”
辅导员也才工作一年多,根本没处理过这样的事。他长长舒了口气,将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虽然还算保持着冷静,却也有点儿无可奈何。“我先把这事向院里上报,再联系王磊的同学,看有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去联系你们队长,估计院领导会抓紧为这事商议个对策。”
“那要还是找不到呢?”
“报警。”
今儿是池震正式归队的第一天,他特意挑了套最亮眼的衣服,戴上耍帅的墨镜,准备接受大家最热烈的欢迎。结果刚到刑侦局,就被陆离叫上出外勤。大家的热情是一点儿没感受到,跟着陆离走出办公室时,却感到身后众人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
难道最近陆离又发火了?明知道陆离有这小暴脾气,也不悠着点,还得等着你们震哥我来救。啧,一个个的没出息。
兴许是一个月的静养憋闷太久,归队第一天不必枯坐办公桌,池震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在副驾驶坐下,刚扣上安全带就喊了句 “出发”,一副要冲去征服世界的模样。
“今天一早,桦城理工大学安保科的崔队长直接打给我报的案。化工学院的博士研究生王磊,可能已经失踪两周了。” 陆离一句话总结案情。池震想起上次陆离带着他查失踪案,是因为那段日子桦城风平浪静,陆离不愿干坐办公室,难道最近又是陆离说的 “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遵纪守法” 的时期?
想到这里,池震略带调侃地问道:“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博士研究生失踪?真不是学习压力太大,自己跑出去来了场放松之旅?”
“我已经让妙玲简单查了王磊最近半年的出行记录。两周前,他买过一张回家的火车票,但车票当天,车站那里没有他的进站记录。他的母亲,也没见到儿子回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购票记录。而且他没车没驾照,不可能自驾出行。” 陆离将了解到的信息一一告诉池震,“妙玲还在继续查他的消费记录,等会儿会传给我们。”
“还真失踪了?”
“不好说。”
“还有别的可能?”
陆离叹口气:“我虽一直生活在桦城,却没有进过桦城理工,直到当上刑警。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知道了这个学校有个十几层高的行政楼。第二次,知道了这个学校西北角有个很深的湖。”
这话仿佛千万斤般的沉重,字字压在池震心头。一时语塞,池震只好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向车尾奔跑。陆离将车窗稍稍降下,风钻进来,吹散些许这突来的压抑。就这样,直到车子驶进桦城理工大学的大门,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刚一下车,一个留着板寸、身材强壮的中年人就迎上前来,热情地握住陆离的手,“感谢陆队长一大早亲自跑一趟。”
陆离礼貌地回个微笑,指指池震,“池震。”
“池警官你好哇,我是崔振业,桦城理工的保安队队长,叫我老崔就行。”
崔振业向池震伸出右手,笑得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牙齿,就算现在立刻派他去做微笑大使也没有丝毫不妥。池震面儿上笑着和他握了握手,心里却略微反感这位崔队长,照陆离的意思,这学校可能已经发生了一起不为人知的自杀案,怎么还笑嘻嘻的,对着陆离的时候甚至有些谄媚。
“老崔,学校这边情况怎么样?”
一听陆离问起正事,崔振业收起笑容,眼神也变得严肃。“学院给二位准备了一间会议室,领导也都在,我带你们过去,边走边说吧。”
“不必了,先去他宿舍看看。”
崔振业同样是个讨厌形式主义的人,点点头便带着陆离和池震拐向宿舍区。学院的那会议室不过就是表明院方的重视、愿意尽最大努力配合调查,实际却没什么用。见陆离不愿去,崔振业心里暗自赞叹,陆离从小警员变为陆队依旧工作为上,不搞这些虚的。
“说实在的,一整晚了,没有任何进展。近两周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或老师见过王磊,恐怕凶多吉少。” 崔振业话语间满是可惜,几乎已经给这事下了定论,“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也确实少见,甚至连个字条也没留下。”
“字条?”
崔振业没立即回答池震,反而和陆离交换一个眼神后才开口:“大多数情况下,自杀的人会留遗书”。
池震恍然大悟之余暗自懊恼,明明刚见崔队长时自己还嫌这人对可能的 “自杀案” 重视不足,这会儿自己竟将这个可能忘得干净。崔队没直接回答自己,想必是认为一个刑警来学校查失踪案不该想不到这一点。没等池震对这个小插曲过多懊恼,三人就走到了王磊的宿舍楼下。
“王磊就住这栋 513。” 崔振业说着就走向宿管处打招呼拿钥匙。
陆离拍拍池震肩膀,“休息一个月刚回来,大脑反应慢很正常。”
池震点点头,跟在陆离身后走进宿舍楼,不自觉地又揣摩一遍陆离的话。
“靠!陆离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损我呢?”
宿舍楼不高,五楼已是顶层,因此没有电梯。陆离看着爬五楼便喘着粗气的池震若有所思。池震背后一凉:“我这是刚休息一个月,体能要慢慢恢复。” 池震话音越来越小,陆离没答话,递给池震一双手套,走进王磊的宿舍。
“博士生宿舍都是两人间,左边是王磊的。他室友这会儿在实验室,实验太忙,走不开。要是有话要问,你们看完这边我带你们过去。” 崔振业说完便到走廊上抽烟去了。
房间二十多平,宽敞明亮,住两个东西不多的学生足矣。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小却设施齐全。右手边一小片空地用作放行李箱和杂物。再往里,衣柜、床和书桌都是左右各一,摆得对称又泾渭分明。阳台是半开放式,和房间之间隔着一道墙,墙上开一扇门、一个大窗。这会儿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闯进宿舍,室内的温度慢慢爬升,久未通风的空气也隐约有了味道。
池震戴好手套就径直走向窗户,开了道缝通风。“幸好房间还算干净,不然这大太阳晒着又不开窗通风,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要开始散发怪味。”
陆离已经开始翻看王磊的衣柜,从池震的角度看去,陆离刚好隐在衣柜门后,只听见衣柜说了句 “王磊的功劳。”
的确,属于王磊的半区堪称模范——床上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下面,床单也整理得没有褶皱。床下一双拖鞋、两双运动鞋也放得规规矩矩。桌子上东西虽多,但也都收拾得当。除了桌面上的一层薄灰,处处干干净净,而且劳动工具也都摆放在王磊的桌边。反观室友的半区,东西摆放就随意得多,桌子上也有零食包装没收拾。不过估计也算得上是个爱干净的人,不然王磊失踪两周,这宿舍早就乱得不成样子。
王磊衣柜里的衣服只能说是 “够穿”,还有两三件已经隐隐褪色。夏季衣服多一些,其余各季的衣服数量相差不大。
“不像收拾过回家的行李。” 陆离简单总结衣柜的情况,“你那边怎么样?”
专业书、笔记本和打印的文献占去桌子大半,余下的空间里勉强放着一个台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本台历和一些文具,抽屉里依然是书和笔记本。
池震拿起台历,指着上面的红字,“这个月的 14 号旁边有红笔写的 ddl 和三个感叹号。” 放下台历又扬扬手中的笔记本,“这个实验记录本上的日期没断过,最后一次是在上个月的 26 号 —— 王磊请假的前一天,其它还没细看。”
说话间,陆离已经打开王磊的笔记本电脑,桌面图片系统默认,左侧三列各种软件的快捷方式和文件夹。桌面正中突兀地放着一个名为 “高介电特性金属氧化物” 的文件夹。陆离不假思索点开这个游离在外的文件夹,发现里面又细分为数据、结果分析、论文三个文件夹。“论文” 里只有 “草稿” 一个文件,最后的修改日期也是上个月的 26 号。
“20 号的记录有一部分旁边画着红色问号,但又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标注了几句,可能是想到了问题所在或是解决方法。26 号的笔记和这部分有相似之处,可能是在验证 20 号的补充部分。其它我就真看不懂了,需要问问他同学或者老师。” 池震合上笔记本,正想凑到陆离旁边和他一起研究电脑里的东西,却见陆离也合上了电脑。
“论文草稿最后一次修改时间和记录本最后一次记录时间一致,实验和结果分析部分都标注着待完善。虽然看起来王磊手上的项目未完成,实验似乎也有难题,但······” 手机铃声打断陆离的话,温妙玲来电。
陆离话未尽,池震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目前看来,王磊虽遇到困难但已经有下一步的计划,一切像是突然被迫中断,而不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下的自杀或出走。但也不能就此,便排除这种可能。
“妙玲说王磊近两周没有任何金钱活动,也没有住宿记录。”
如今一个手机就可走天下的时代,只要不是刻意避免,说能轻轻松松从网络数据复原一个人生活的七八成都不为过。这样的环境下,虽然没有住宿、出行记录也能解释 —— 便宜的小旅馆一般不会联网登记住客信息,而不规范的大巴车招手即停不问来者何人。但一个人失踪两周,刑侦局的手段找不出半点这人消费的痕迹,可能吗?
陆离打电话叫鸡蛋仔来取电脑转交给妙玲。“顺便叫上老石和老高,看看宿舍里能不能验出来点东西。”
“发现尸体了?” 鸡蛋仔疑惑。
“没有。”
“那叫老石干嘛?”
“让你叫上你就叫上,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送完电脑去见李春生,王磊母亲,看他那边有什么线索。”
鸡蛋仔只好应下。陆离挂了电话和池震交换一个眼神,“带上实验记录本,我们去实验室。”
崔振业见两人从宿舍里出来,猛吸一口手里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迎上前来。“看完了?去实验室?”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便带着陆离和池震从他们来时的楼梯下楼。
“老崔,这个是监控吧?” 三人正要走进楼梯间,池震指着门上一个破旧的摄像头说。
崔振业面露窘色:“坏好几个月了,一直没上报也就没修。要不是这次学生失踪想看看监控,不知道管监控的这群人要拖到什么时候,又不花他们的钱!”
实验室在校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三层小楼,顶层外侧刷着蓝漆,被大家称作蓝楼。而它的官方名称过长,根本没人用,即使是在这里做实验的学生也说不上来准确全称。
崔振业刚把陆离池震带到实验室,就接到院领导电话要他去汇报情况。实在推脱不掉,只得让联系好的学生多帮忙,自己匆匆到院里去。
那学生叫李浩然,是刘贵波教授的得意门生。今天刘教授外出开会,下午才能回来。他一边带着陆离池震上楼,一边简单介绍实验室的情况。
蓝楼虽算不上大实验楼,却装着三个课题组的老师学生,刘贵波课题组只是其中之一。一楼是大型仪器,需要申请、导师批准、排队等待才能使用。二楼是不同条件的实验台、小型仪器和试剂柜,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层。三楼是老师学生办公室和会议室。
陆离和池震被带到会议室,李浩然则去安排有空的学生一个个接受问话。他正要离开,池震突然问道:“你们刘教授怎么样?”
“科研能力很强,非常关注细节,学生……” 李浩然还没说完就被陆离打断。
“不是问这个,他是压榨学生的那种导师吗?”
陆离的直白让李浩然愣了一下,笑着回答:“他每天都在骂学生、打击学生,没有夸过一句。还喜欢让两个学生做同一个课题,谁快谁发表,另一个工作基本白费,刻意引导两人恶性竞争。受得住的能出还算不错的成果,受不住的转导师。也有直接跟刘老师讲以后不打算继续科研,只想混个学位,刘老师就不会再管他。”
“老师不在,畅所欲言?”
“实话实说。”
第一个进来的是高雨,硕士研究生二年级,王磊的小师妹。高雨从进入实验室就一直跟着王磊打下手,学到不少东西,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做课题。关于王磊的去向他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只隐约听他说过家中有事,确认了实验记录本中的标注和池震的理解一致。但那些验证需要申请一楼的仪器,王磊一般会让他帮忙填申请,但这次并没有告诉他。问到关于刘贵波教授的问题,高雨有些支支吾吾,半响也不说不出什么。陆离只好转而问他自己课题的问题,试图从侧面了解刘教授。没想到一说起课题,高雨更紧张了,三两句敷衍地解释完自己在做什么,还叮嘱两位警官千万不要告诉实验室其他人自己的项目进展。陆离和池震面面相觑,连项目在做什么都没听懂,想透露进展也不知道从何透起。
第二个是杨晨,直博生。去年秋天入学,十分受刘教授重视,第一年就已经有一篇综述在投。池震戳戳陆离的腰,小声问他综述是什么,陆离没理会。杨晨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综述就是针对一个科研问题的研究现状进行归纳、总结的文章。” 池震恍然大悟,当年在法学院也读过综述,换个领域就反应不过来了。由于刚来实验室不满一年,杨晨和王磊并没有太多交流,只知道他是个很努力的学生。但这个组里努力的学生太多,再加上学生之间的竞争激烈,王磊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平稳毕业,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果。问话要结束时,陆离突然反问:“你们这个组能平稳毕业已经不错了吧?” 杨晨失笑,“进组前,我也没想到这个组会是这样子。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进这个组,毕竟刘老师组的科研能力真的很强。”
杨晨刚走,老石来了电话。陆离刚接起来就听见那头老石怒气冲冲的声音:“连个尸体都没有你叫我来干什么!验他的空床还是验他的衣柜?你说!”
“空床吧,说不定有点什么东西。” 陆离冷静地做出选择并迅速挂掉电话。另一头的老石怒气无处发泄,边骂陆离边戴上手套跟着老高进了王磊宿舍。骂归骂,工作还是要做,说不定能帮老高找出点什么。
之后的三个学生同样和王磊接触不多,少有的交流也都是实验相关问题,甚至连私人联系方式都没有,完全想不到他可能会去哪里。对关于个人项目的问题,要么闭口不谈,要么敷衍了事。问到刘教授,仍是如此。只有问到李师兄时,他们才侃侃而谈,又是夸科研能力,又是夸为人随和。说到李浩然四年发表四篇 sci 论文,无一不露出羡慕的表情。
“一个上午,什么收获都没有。” 池震有些懊恼。
“只有直指真相的东西才是收获吗?实验室环境、人际关系网络等等都是要了解的信息,尤其是现在这种摸不着头脑的阶段。你要是嫌无聊,可以继续回家躺着看刑侦剧。”
“那不行,刑侦局离不开我这个大侦探。”
午饭时间,陆离和池震跟着李浩然重新体验了一把学生生活 —— 三人好不容易才在人流量高峰的食堂排队买到饭,找到一张空着的四人桌。刚一坐下,李浩然就关心起上午的进展。陆离冷冷回一句 “无可奉告”。池震觉得有好奇心关心两句没关系,“说实话,什么进展也没有。但我觉得啊,你们实验室这生存环境着实恶劣了点儿。”
“那有没有人提到关于我们实验室的著名传闻?”
“什么传闻?”
“学生因为恶性竞争藏试剂、故意污染竞争对手的样品。还有一个学生因为评奖学金材料不如另一个,直接举报对方论文抄袭导致撤稿。不过后来那篇文章还是修改后投出去了,但因为接收时间在评奖时间段之外,举报人三万奖学金到手。还有为报复同学在饮水机投毒的传闻,但其实只是一个学生不满,随口乱说自己要投毒。”
“刘教授的科研能力真强!”
李浩然听出池震话里的讽刺,语气平和地回道:“这一切确实因他而起,但他真的能让学生出成果,这已经比很多压榨学生、抢学生论文一作的导师好多了。”
“这样就够了吗?” 陆离突然插话,语气平淡,李浩然笑笑没有答话。陆离又开口:“我就随口一问。恭喜你毕业。”
下午仍然是实验室问话,只剩下一个博士生,苏博洋。读博第八年,李浩然都要叫他一句师兄。但由于一直没有达标的成果,刘教授卡着不允许毕业。最近项目进展正顺,论文已经基本完成,但还需要补几组实验数据。上午没能问到他,也是因为他安排了实验走不开。
在会议室等了十多分钟,仍然不见苏博洋的影子。池震坐不住,非要去他做实验的房间看看到底有多忙,连个十分钟的问话时间都没有。陆离没有阻拦,但没跟着一起去,温妙玲来电话。
王磊的电脑里除了学习资料以外,干干净净。网络浏览历史也非常普通,大部分是科研网站。没有任何藏起来的文件和痕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忙于学业的研究生。在王磊这里找不到东西,温妙玲又去查了他实验室同学。学校方面得到的信息和问话所得相差无几,生活上倒是有些新东西。高雨帮王磊买过几次回家的车票,但王磊都在事后转账,没有任何欠款。苏博洋在王磊失踪前的两周,和他有过几次金钱来往,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苏博洋也是该实验室唯一一个不住在学校的学生,租房住在校外不远的一个小区。
“好,有新情况随时联系。”
陆离结束通话,才看到鸡蛋仔两小时前就发来的消息。和预想的一样,从李春生那边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实验室这边更重要。收起手机,陆离正要去找池震,就看见他和李浩然回来。
“那个苏博洋,我问他话,实验都没停。” 池震先是对着陆离感叹一句,又转而问李浩然,“你们这个组把学生逼到这个程度?”
李浩然笑笑,“是,所以他着急补数据,论文发了才好毕业。”
池震悻悻回头,汇报起问话情况。
简单来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苏博洋说自己每天都忙着做实验,正是关键的时候,根本没精力关心其他人在不在。
耗上大半天,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离开蓝楼时,池震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终究只是摇摇头,沉默地跟着陆离到学院会议室去。
学院的临时工作小组已经把平时和王磊关系稍近的同学全部集中在会议室,就等陆离池震问话。但王磊这个人本就不善交际,这些同学说是和他关系稍近,也只是碰上了能随口聊几句。自从不再上课,大家每天都泡在各自的实验室,交际圈很快就缩小到只剩实验室同门和室友,能提供的信息少之又少。
送走学生,又和领导们客气几句之后,陆离才得空问候两句一直心不在焉的搭档在想什么。
“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但想不起来。” 池震皱着眉,把今天听到的所有对话翻来覆去想了两遍,仍然说不上来哪里别扭。
陆离其实也有同样的困扰,学生们的话越听越多,却觉得离最该注意的线索越来越远。即使是自杀,也一定会有时间地点人物和动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是这个!” 陆离的小声念叨,尽入池震耳中。池震茅塞顿开,“动机!他们实验室压力那么大,还经常两人竞争同一个项目,王磊的竞争对手是谁?”
陆离翻翻问话记录,没有任何相关信息。池震那边也一样。
“看来还要再去实验室一次。” 陆离收起笔记本,拍拍池震的肩膀,“宝刀未老。”
“不是,陆离你今天夸我怎么都像骂人啊?”
再次回到实验室,刚好遇上打算去吃晚饭的李浩然。得到竞争对手的名字之后,陆离先联系温妙玲查他的所有网络痕迹,才和池震一同上楼。
明明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依然有很多学生泡在实验室。王磊的竞争对手,苏博洋,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这会儿不在实验台前,而是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池震刚要进去再问点什么,却被陆离拦住,让他等等温妙玲那边的消息也不迟。
等待的时间漫长,但陆离和池震没再去会议室,而是直接站在学生办公室外。学生们进进出出,毫不在意有两位警察在这里。池震看看来去的学生,又看看一直坐在电脑前埋头苦干的苏博洋。他们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究竟是自己的选择还是迫不得已,这一切又值得吗?
来电铃声打断了池震漫无边际的思考。
“陆队,” 温妙玲欲言又止,听到陆离 “嗯” 了一声之后才继续,“王磊失踪前的一个月,苏博洋分批次从网上购买了大量碱液,收货地址是他在校外租的房子。”
“还有别的什么情况吗?” 陆离朝池震打了个手势,让他盯紧房间里的苏博洋。
凭着查到的网购信息,温妙玲已经想到最坏的可能,“我联系了苏博洋租房的小区安保调监控,看王磊请假前后那几天有没有进出过。”
陆离没再多说什么,挂掉电话,径直走到苏博洋旁边。“你校外有套房子?”
“嗯,我妈怕我住宿舍睡不好。” 苏博洋嘴上回答着问题,眼睛却还看着屏幕,手上也没停。
“你买碱液干什么?”
“做实验。”
“做实验需要自己买试剂?”
“这里和别的实验室不一样。”
“你现在承认我还能算你是自首,等我什么都查出来就晚了!” 陆离突然提高声音,把正研究苏博洋屏幕上内容的池震吓了一跳。苏博洋仍然不动声色,还反问陆离要承认什么。
陆离控制住怒气,转头低声对池震说:“带回去录口供。”
最后是鸡蛋仔苦着脸接下了录口供这个艰巨的任务,临走还对着他师哥抱怨:“这人问我录口供能不能带着他的笔记本写论文,师哥你真觉得我能给他录口供?”
师哥没有理会,震哥倒是走近拍拍鸡蛋仔的肩膀,一脸同情,“加油吧。”
而这回陆离没有亲自录口供,是因为整整一个白天都不在实验室的刘教授,大晚上终于现身实验室。先到处指点一二,才邀请陆离和池震一同到办公室聊聊。
“失踪案都需要刑侦局出动?这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呀,不是应该派出所之类的过来?” 刘贵波说完,抿口茶,咂咂嘴。
池震看不惯他的样子,刚才刘大教授明知有外人在,也毫不避讳地对自己学生讲刻薄话。
“您倒是和我们今天听说的一模一样。” 陆离抢先讲出池震的心声,池震悄悄给陆离比了个大拇指。
“两位警官都听说什么了?”
“无可奉告。” 池震完全不想和这位大教授多聊,只想快点结束问话,“说说王磊吧,这学生两周没来,你完全没注意?”
“这里学生这么多,我不可能每个都照顾到吧?而且我根本不在意学生来不来,他们科研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我。” 刘教授顿了顿,“不过王磊是个老实学生,他请了假,说家里有事。”
已经有很多人提到王磊家里有事,但根据从李春生那边了解到的信息,“家中有事” 实际上是母亲想念儿子的托辞。王磊家在隔壁市边上的一个小村子,回家要先坐一段火车,再转大巴。之前王磊再忙,也会三四周便抽个周末回一趟家,帮帮农活或做做家务。兴许是因为最近和苏博洋你追我赶,压力太大,王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几十年没有离开过村子的母亲,凭着对儿子的想念,跟着来桦城办事的同乡,找来桦城理工,却找不到儿子。
“他怎么请假的?” 陆离问。
“让苏博洋转告的。”
陆离和池震对视一眼,答案愈发清晰,疑惑却只增不减。
再有新线索,已经是第二天。几个警员加班加点看监控,终于找到王磊请假前一天下午,进入苏博洋租住小区的画面。视频里,王磊跟门口的保安有过简单交谈,似乎是问路。但这之后两天的监控被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都没找到王磊出小区的画面。
一听到线索,陆离就让一个晚上没有进展的鸡蛋仔将功补过,去小区找视频里的保安问情况。又安排温妙玲去申请搜查令,文件一批下来,马上通知老石和老高过去。而他和池震进了审讯室,会会这个吵了一晚上要写论文的苏博洋。
审讯室通常只有硬邦邦的桌椅,即使临时加个折叠床,仍然不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的苏博洋自然没怎么休息,整个人已经被疲惫和急躁笼罩,不停地走来走去。就连陆离和池震走进来,他仍然在重复着刻板行为。
“苏博洋,过来坐下。” 池震语气轻松,完全不像是在审讯室,倒像是招呼他坐下来吃饭。
“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去?是不是最多只能关我 24 个小时?” 苏博洋人坐下,腿却闲不下来,一直抖着,带动座椅发出不耐烦的噪声。
“你最后一次见王磊是什么时候?” 陆离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直接开启问话。
“不记得了,上个月吧。这问题你们不是问过了?” 苏博洋答着话,不看陆离,反倒是对指尖的倒刺更有兴趣。
“上个月 26 号,他是不是去过你在校外租的房子?” 陆离看不惯苏博洋心不在焉的样子,语气又严肃几分。
苏博洋抬起头,翻着眼睛看了一圈天花板,像是在回忆。“可能吧,没什么印象。”
陆离突然狠狠拍一下桌子,苏博洋浑身一抖。“好好想想!”
“不是,怎么突然发脾气,消消气消消气,我来问。” 池震拍拍陆离的背,笑着对苏博洋说,“别害怕,你再想想。毕竟是上个月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也正常。”
苏博洋仍是摇摇头,说没印象。
池震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你们小区门口监控在上个月 26 号拍到的画面,” 他指着照片上正和保安交流的王磊,“这个人你认识吧?”
苏博洋点点头,“王磊。”
池震没接话,只是看着苏博洋,等他接着说。苏博洋见状,又抬眼看看天花板,来了个夸张地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因为买试剂太多,手头一时周转不开,找王磊借了点钱。后来工资一发下来,我就还给他了,还请他去我家吃饭。”
“这么大个事,你现在才想起来?” 陆离敲敲桌子,表示不满。
虽然不情愿,老石还是跟老高一起到了苏博洋租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住刚刚好。
老石左看右看,先进了卫生间。空间不大,却还装了个大浴缸。洗手池边的台子上摆着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台面上还能看到许久未清洗而留下的水渍。马桶倒是干净,蓄水池上放着一卷纸。
简单看过一圈的老高选择从客厅的柜子看起,刚一打开,就是半柜子的碱液。“老石!”
听到老高在客厅的声音,老石下意识先回头。没看到老高,却看到卫生间门后似乎竖着一块板子。拉出来一看,就是个普通的薄板,看起来很旧,可能是苏博洋从外面捡回来的。捡这个做什么?
“老石!”
“来了!”
看到半柜子标着 “Lye” 的白色瓶子,老石突然想到那个能把浴缸整个盖住的板子会有什么作用。
几轮问题下来,苏博洋要么含含糊糊,要么直接说没印象。只有陆离和池震说出点他糊弄不过去的关键信息时,才慢吞吞应付几句。说完还要补上一句,他以为这个不重要。再继续下去,陆离可能要开始需要关掉监控的问话方式。池震叫停问话,拉着陆离出去冷静一会儿。
虽然向并不熟悉、比自己条件还差的直接竞争对手借钱很奇怪,但和温妙玲之前查到的金钱来往对得上。鸡蛋仔那边也已经回过消息,王磊确实问过苏博洋房子所在的那栋楼应该怎么走。小区建得早,只有一个大门。监控里不见王磊出来,而他唯一的去处又是苏博洋的家。碱液可用于实验,也可用于分解处理尸体。短时间大量购买,收货地址还全都是家里,让人不得不在意。
手机响起时,陆离正皱着眉站在证据板前,池震则坐在一旁沉思。
“老石,我这边开免提,和池震一起听。”
房子里碱液的量只有苏博洋订购量的一半,而且在卫生间发现大量使用过碱液的痕迹,尤其是浴缸和门后的一块板子。最坏的推测是,苏博洋把王磊叫过去,用什么方法杀掉或弄晕,再把他放在浴缸里,放热水加碱盖上板。十几个小时后,人就会只剩下类似咖啡的液体和磷酸钙骨壳。这些残余的固体只需一点外力就能粉碎,再冲到下水道里,谁来了也找不到。
“什么都找不到吗?”
“难。” 老石很无奈,碱液就这么不讲道理。更何况已经过去两周,最多只能证明确实大量用过,却不能证明是消灭了一个人。
再次走进审讯室,池震有些沮丧,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放陆离用点不正当手段,拿到苏博洋的口供再说。陆离也一样头疼,但暴力审讯是最后一招。在这之前,他还想再试试别的方法。
“你把王磊叫过去,用碱液处理掉他。板子盖在浴缸上,但不是密封。碱液溶于水会高度放热,你应该很小心,不想被烫伤吧?” 陆离故意顿了顿,引苏博洋解释,却又在他开口时打断,“家里处理着王磊,还要去实验室赶工。竞争对手消失,不代表毕业的压力消失,对吧?论文在你实验室的电脑里吗?有没有其它备份?我们需要把你的电脑收为证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给你。对了,你的 ddl 也是这个月 14 号吗?” 说着,陆离转头问池震,“今天是 12 号?” 池震点点头。
“别碰我电脑!” 苏博洋突然爆发,一下一下捶着桌子,像是威胁。
“坐下!” 一直相对温和的池震突然发难,苏博洋跌坐在椅子上。
陆离继续诛心,“我记得你是博八,这次赶不上,应该没有机会了吧?桦城理工还从来没有过博九。”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博洋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承认杀了王磊,就要坐牢,一切都白费了。我不认,出去熬两个大夜,还有赶上的可能,这一切就是值得的。”
池震失笑,苏博洋相当于已经承认自己犯罪却还不自知。请个好点的律师,能抓住陆离诱供这点猛攻,可以让苏博洋的口供失效。但陪审团只要看过这段审讯的录像,就会留下他犯罪的印象。如果陆离当庭表现得好,再加上他之前办案稳准狠这一大众印象,检方能握有大半胜算。不过说来说去,没有实证,让陪审团相信苏博洋有罪,也不过是另一场诛心。
“或者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在这里把论文写完交上去,你认真录一份口供,把事实交代清楚。”
陆离这么快就提交易,池震有些惊讶,何况怎么看都是出去熬夜写论文更划算。
“好。”
池震怀疑苏博洋已经被论文搞得魔怔了。
“那我们正式开始吧,录完口供把电脑给你。”
看苏博洋的表情,显然以为陆离会先让他写论文。写完论文,配不配合的就不一定了。这人脑子还不算彻底完蛋,池震想。
“不老实配合就砸你电脑。”
整理完所有证据,和苏博洋一起移交给检方,刑侦局这边的工作就告一段落。经历了几天加班,突然能准时下班,池震还有点不习惯。尤其是下班后还要跟着陆离回家,赴陆妈妈的晚饭之约。
“想什么呢,还不下车?”
池震回神,才发现已经到了陆离家楼下的停车场,边解安全带边说:“最后竟然只有口供和间接证据,能不能定罪,还要看庭上发挥。如果苏博洋请个好律师,说不定还能脱罪。”
“比如你这样的?”
“我现在是警察!”
“放心吧,这种情况我有经验,应对无良律师的经验也不少。”
又被暗骂的池震没在意,继续感叹:“为了论文杀人,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苏博洋觉得这是个消除竞争压力的方法。”
“那······”
“打住,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别让一诺和我妈听这些。”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家门口,门的那边是普通却温暖的生活。池震识趣地闭嘴,做个手势请陆离开门。
刚一开门,一诺就冲过来:“爸爸!池叔叔!”
陆离把一诺抱起来往里走,问他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什么。池震跟在后面,把门关上。陆妈妈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招呼他们快点在饭桌旁坐下。
来赴约真是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