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森林尽头去
飞飞生贺 —— 这座城建在无尽森林的环抱之中。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绕城森林究竟有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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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去森林里？”
我问身旁的 Ferre。他翻个白眼，明显不想回答这个已经被我无数次提起的问题，喝口酒继续享受傍晚天台上的阵阵微风。
我知道他是已经厌倦我不停发问却只敢问他，但仍自顾自问，“难道是森林里有隐藏的秘密基地？”
Ferre 依旧没接话，却顺走了我手中的酒，还给我一个“反正你一直叭叭叭也不喝，不如给我”的眼神。
“难道是森林那头有什么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的东西？”
在一片沉默之中，夕阳跳进地平线。Ferre 站起来伸个懒腰，“森林有尽头吗？他们又是谁？” 没等我回答，他就拎起两个空酒瓶子走了，“提前晚安，Del。”
“晚安，Ferre。”
我目送他离开，又回头盯着太阳消失的地方发呆。
森林有尽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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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建在无尽森林的环抱之中。
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绕城森林究竟有没有尽头。即使从全城最高的大楼楼顶向远处眺望，也只能看到大片绿色在地平线与蓝天相交。
在这里，“森林危险，不可进入”是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普通又人人知晓的常识。政府军的主要职责就是在森林边缘把守、巡逻，以防有人进入森林，陷入危险。然而，没有人可以对所谓危险说出具体的一二来，就连官方也对此含糊不清。“不可进入森林”深入人心，“森林的危险何在”不可言说，这不是很可笑吗？
其实，能不能进入森林对生活在这里的几万人并没有影响。
城虽不大，但设施健全，资源丰富，完全自给自足。孩子们在学校里接受完备的教育，直到十八岁那年选择主修专业，再学习四年，为以后的工作做准备。成年人一周五天快乐工作，朝九晚五各司其职，余下的两天随心所欲。在这里，人们可能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今天吃哪些好吃的——种类太多挑花了眼。
这座城没有名字，有人称这里未名城，而更多人直接说这里是乌托邦。
生活在乌托邦，为什么要烦恼不能到森林去？
Del 烦恼。
他烦透了每个人都在说不要到森林里去，烦透了每个人对森林里有什么避讳的样子，烦透了即使站在全城最高的大楼楼顶依旧不能看到森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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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想森林尽头？”
Del游荡在外的灵魂被 Ferre 的声音召回，“嗯。”
“你要真的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犯个大罪，选择不服刑，选流放就行。”
Ferre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说的没错，并非所有人都无法进入森林。法律规定，犯重罪者有两条路可选——监狱劳改十五年到五十年不等，或被流放到森林。只是因为这里生活平和，即使有人违反法律，也罪不至此。少有的重罪犯，也会因为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而选择劳改。所以，流放至森林这个选项渐渐被人们淡忘。但人们脑海中不存在不代表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也一并不存在。
“你这方法可行，但我怎么犯个大罪？杀了你？”
Ferre 神秘一笑，“放心吧，会越来越简单的。”
直到两个月后，Del 才明白 Ferre 所说的“会越来越简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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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半的广播照常播报一些不痛不痒的新闻。城西的面包店又研发了新口味，欢迎大家免费品尝。城北的游乐场本周末例行检修，请大家不要安排这周末去游乐场。城东的大学区…人们没能知道大学区发生了什么。播报员向大家致歉无法继续播报，今日的晨间新闻时间要为官方公告让路。
广播信号被强制切换到政府频道时，Del 和 Ferre 刚好一起走在上学路上，讨论着今年夏天结束义务教育后要主修哪个专业。伴随他们上学路十一年的温柔女声突然变成一个深沉的男生，两人立刻停下脚步。
“下面向全体公民公布一条昨日刚刚通过的法案。无论取向为异性还是同性，单身与否，所有适龄女性都必须至少生一个孩子。鉴于法案的特殊性，缓冲时间为两年…”
由于从物质到精神都能得到满足，空闲时间简简单单就能填满，这里的人们并不热衷于孕育后代，反而比较享受独自生活、开放关系或二人世界。生育率逐年下降让这个地方的长久延续成为难题，当权者会强制要求女性生育其实并不完全在意料之外。
Ferre 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法案一样，脸上挂着晃眼的果然如此。作为不婚不育主义者的 Del 却难以接受。“必须至少生一个孩子”如同一个巨雷恰好近距离炸在 Del 正头顶，使他丧失所有听觉，法案的详细解释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Ferre 拍拍呆掉的 Del ，“不至于吧？很难想到吗？”
Del 重新听到声音，“能想到。”
“那还反应这么大？”
“没想到这么快。”
“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Ferre 看着 Del 疑惑的脸微微一笑，“适育年龄不生育，重罪。不过你需要再熬五年到适龄，再硬着头皮坚持三年不生育，挺过两年生育教育，就可以选择被流放到森林啦。”
“九年还是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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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法案的公布引发了一阵抗议的声音，但支持的声音也随着周报一篇名为《为这座城的长久延续而生育》的头版文章而越来越响，音量很快便盖过抗议的一方，越来越多的女性将生育看作伟大的使命。
或许是意识到掌握媒体话语权的重要性，政府又在一个普通的早晨七点半，宣布所有媒体归官方所有，任何民间组织不得私设媒体。这消息混在无关紧要的晨间新闻之中，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发现一切和过去一样，早晨依旧听着杂七杂八的琐事，信箱每周依旧收到满是无关痛痒文章的周报，也就不再追究。
随后的三周，政府利用基本被人当废纸的周报，一周发布一条新法令：为提高凝聚力，每月一次全城集会，一次一小时，第一次集会将在下个月最后一天举行；集会需要全神贯注，分神将视作重罪；个人发表文章需经过政府部门审核，私自发表将受到严惩。
虽说大多数人将周报当废纸，但总有人认认真真阅读报纸上的每一个字，而且这样的人一周比一周多。除了第一条每月一次全城集会的法令，另外两条都引起了小范围的争议，但抵制的声音都无法持续——政府两次都十分及时地回应，将用意解释得清清楚楚，合理而正当。
“不得分神”其实是希望大家每个月能够借集会放下手机一小时，政府方面会尽最大努力将每次活动都办的有趣又老少皆宜，重罪也只是想更有震慑力。
文章审核其实是一种修正措施，之前发表文章是作者自己标明分级即可，现在会多出一层政府审核以避免分级错误。而且作者需要做的仍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文章正式发表时间相对延迟，网络发布延五到十分钟，线下发布延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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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为什么？”
Ferre 没有回答 Del 的疑问，却哼了一句字母歌，“A, B, C, D, E, F, G~”
Del 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继续问，“还会更简单吗？”
“会。”
“那这乌托邦岂不是马上就要因为人人犯重罪而消失？”
“温水煮青蛙，青蛙跑不掉。而当整个世界浸在热水之中，每个人生下来就是熟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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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尽头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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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法令——不可质疑森林的危险，森林没有尽头。
森林很危险还有人不知道吗？
进入森林就不可能返回，哪有人质疑森林危险？
这也值得一条新法令？
还是需要再强调一下，我家孩子今天竟然问我森林是不是真的没有尽头。当然没有啦。
就这？
难道有人以为森林有尽头？
森林危险！森林危险！森林危险！
“为什么不能去森林？究竟有什么危险？”
“政府说有危险。”
“森林真的没有尽头吗？”
“政府说没有尽头。”
“但从来没有人去验证过。”
“无法验证。”
Ferre 说的没错，“无法验证”。被流放的人没有物资很难走远，就算流放者真的走到尽头，也无法告诉城里的人森林有尽头。更何况，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真的有尽头的基础上，Del 想要的验证变成一个总会回到起点的莫比乌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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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吗？”
“我爸妈早就帮我选好了。”
“哈！自由选择。”
沉默。
“那不如我们一起去找森林尽头吧。”
“你没办法走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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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个人建了一堵墙，另一个人马上想知道墙的另一边是什么？
因为好奇。
因为墙挡住了视线。
因为想知道森林究竟有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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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第一次集会上不要关机。
(物资问题已解决
(A, B, C, D, E, F, G~我来当这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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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的最后一天，第一次全城集会如期举行。政府要求人们按照名字的字母顺序就座，Del 和 Ferre 被分在观众席的两边。
Del 仍不确定 Ferre 的选择。
舞台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快乐地表演着歌舞，台下的人聚精会神，不时响起掌声。观众席周围几个保安来来回回巡逻，想在第一次集会就找到一个分神典型。
“走吗？” Del 低头给 Ferre 发消息。
人人昂头关注舞台之时，有人低着头就十分显眼。保安很容易就注意到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被抓包的Del，或者说希望自己就是第一个典型的 Del。
Del 也发现保安注意到自己，“我要去森林了。你和我一起吗？”
保安已经走到 Del 身边，示意他离开观众席。Ferre 的回复恰好在这时到达 Del 的手机，Del 迅速按掉因为新消息而亮起的屏幕。不清楚 Ferre 的回答之前，不能暴露他。
“交出手机。”
Del 下意识朝 Ferre 的方向看一眼，发现他也在和一个保安交谈。Del 笑着交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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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处十五年劳动改造，积极表现可获得大幅减刑。”
“我选流放。”
流放？什么流放？
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重罪之人可以选劳改或者被流放到森林，很久没人提起过这个选择了。
他疯了，他明明还有机会回归正常生活。
“Del 流放至森林，半小时后出发。”
一锤定音。
“判处十五年劳动改造，积极表现可获得大幅减刑。”
“我选流放。”
他也疯了！
他们在想什么？
立刻切断审判直播！
“Ferre 流放至森林，和刚才那个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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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法院，Ferre 朝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现在还能回头。”
“回你个大头鬼。”
话刚说完，Ferre 不顾押送的警察，拉起 Del 的手就向森林跑去。
他们追着将要落山的太阳，向着无尽森林的尽头跑去，跑入夕阳温柔的余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