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符
八年前的护身符，八年后的一路顺风
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沈萱睡眠浅，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在把手机扔出去的前一秒，沈萱鬼使神差睁开睡眼，来电人——超凡好朋友。
“你知道现在纽约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吗？还超凡好朋友呢…”
带着些鼻音的埋怨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我把护身符拆了。”
“护身符不好好带着瞎拆什么…”沈萱说着，突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好朋友在说什么护身符，彻底清醒。电话那头没再说话，沈萱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埋怨：“毕业都快八年了，你竟然现在拆。”
“我…”
“别你了，我还睡觉呢，你国内艳阳高照我这边可是繁星满天，再说吧。”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沈萱挂掉电话。可对方没放弃，又打过来。
“行吧，我觉也不睡了，你谈谈感想？”
可对方犹犹豫豫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
“唉，你也别谈感想了，听我说。”沈萱捏捏眉心，觉得异常烦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护身符里有什么也都只是当年了。如果你愿意，我还是你超凡好朋友。要是你想不通也没关系，反正我在纽约你在上海，我不会突然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碍你的眼，放心吧。就这样，上午八点我还有个会，再睡会儿，晚安。”
沈萱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梦里的自己还是大学的模样。
在沈萱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好朋友再也不是好朋友的时候接到短信：我明天下午到纽约。
啧，护身符里不就是当年一封表白信嘛，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接下来一整天，沈萱不管做什么都心猿意马，平时一丝不苟的报告漏洞百出。老板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拉着他语重心长地开导二十分钟后命令他回家休息，顺带强行让他休掉两周带薪假——“再不用今年就没时间了！”
今天周五，周末加上两周假可以连休十六天。
得，这下连工作太忙没时间见面的借口都没了。
孟瑶攥着已经重新缝好好的护身符，在飞机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也不知道那天下午为什么突然想起这护身符里还有毕业那年超凡好朋友给了他，却不想让他看的信。既然想起来，索性就拆开看看。看完信，孟瑶脑子一热就给远在纽约的好朋友打去电话，甚至忘记那边还是深夜。电话里沈萱语气洒脱，孟瑶却总觉得是那人强装出来的。
放下电话就加急办了签证，想见到那个人，一分钟都不想等。
无所事事的沈萱早早到机场等着接孟瑶，不知道准确到达时间，只好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甚至点开多年未看的QQ空间。这一翻，当年暗恋孟瑶时发过的仅自己可见的说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评论里都是两人聊天记录的截图，最后一条评论里两人的对话正是关于这护身符。
“你应该考虑的是我不敢拆而不是马上就拆的问题。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拆，因为感觉像小青蛙的护身符。而且你说阅后即撕我舍不得，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撕的。”
“那不如就当成护身符带着，别看了。”
重看对话，沈萱依旧能体会到当时犹豫两个小时才敢点开消息，却发现孟瑶还没拆信的无力感。
傻逼！不表白不就行了，明知道毕业后基本见不着还在分别前写封信，生怕他不知道是吧？
如果有时光机，沈萱此时已经返回留下信的时间点把信碎尸万段无数次。
又有一批乘客到达，沈萱抬头看向热闹的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背一个小包随着人流向前走，在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沈萱暗暗鄙视自己，多年未见，仍能一眼就把他从人群中找出来。
孟瑶也看到了沈萱，夸张地挥挥手，小跑过来一把抱住沈萱。沈萱没料到是这样的开场，也没抬手回抱，化身柱子立着思考第一句该说什么。
“差不多得了，有这么姐妹情深吗？”
“信里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沈萱头有点疼。
“那现在呢？”孟瑶问得认真，盯着沈萱的目光里带着点期待和焦灼。
沈萱在这目光里浑身不自在，低头边看手机边说：“你神经病啊，拿着八年前的情书问我现在喜不喜欢你？晚上住哪？订房间了吗？”
“我还挺喜欢你的。”
“脑子也坏掉了。”沈萱收起手机，“住我家吧。”
沈萱一个人住一套小公寓，两室一厅带个小阳台。
孟瑶随手推开一个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一面墙的书柜，里面的书按照主人的习惯摆放得整整齐齐。除了书，各种型号的Tardis、不同时期的博士、造型各异的蜘蛛侠塞满两大格书柜，孟瑶怀疑沈萱一定因为书太多还收起来不少手办。
“还真是你的风格。”
“这间一直没人住，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我简单收拾一下，冰箱里有喝的自己拿。”
“不用收了，我和你睡。”
沈萱给孟瑶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进屋整理床铺去了。
“我说真的，我要和你一起睡。”
“做梦。”
最后孟瑶还是老老实实睡了书房。一路的兴奋在躺下的那一刻化作疲倦，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孟瑶迷迷糊糊揉着眼走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准备再睡十分钟。沈萱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孟瑶这样子轻轻推他两下，说：“要睡回床上，小心着凉。”
“我就再睡十分钟。”
“饿不饿？”
“饿。”
沈萱找条薄毯轻轻盖在孟瑶身上，转身进了厨房，忙忙碌碌二十分钟，端出两碗面。毫不温柔地冲沙发上说着只睡十分钟其实已经再次进入深睡眠的人大声说道：“起床吃饭！”
沙发上那人惊坐起，快速移到餐桌旁大口吃面。大学时孟瑶也这么狼吞虎咽，被提醒多次这么吃饭容易肠胃不好也依旧死性不改，没想到这臭毛病竟延续至今。
“没人和你抢，不限量供应。”
“这么吃才香！”
嗬！还同样的理直气壮。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才刚来！你是有多不想见我？”
“怕你耽误工作。”
“我画图哪里都能画。”
“几张图？什么时候截稿？每天需要画多久能恰好截稿前画完？”
“三张半，下个月六号，看心情。”
“想去哪里玩？”
“迪士尼。”
“纽约没有，下一个。”
“NYCC。”
“早结束了，下一个。”
“喜欢你。”
“神经病。”
孟瑶一直没接话，沈萱只好开口把对话继续下去：“你究竟有没有规划过？别告诉我你一时冲动其实根本就不清楚为什么过来找我。”
“想见你就来了呗。”
“那就是真的没想清楚一时冲动。年轻人，不要随便被表白冲昏头脑，尤其是八年前的。”
“那你仔细想过吗？你留信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你留信也是头脑发热。”
“这个也字用的好，终于承认自己是头脑发热了。”
“那你也承认头脑发热咯？”
“……”
对话至此，四目相对，谁都无法开口。无论是不是头脑发热，两人之间终究隔着八年，两人都默契避而不见的八年。
沈萱一开始是打算和孟瑶一起在 T 大读研的，可参加完保研夏令营，沈萱动摇了。过于空旷的校园环境，不合口味的食堂饭菜，讲台上不知所云的导师，寝室天花板不停落进眼里的灰，都让他想逃离这个学校。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夜晚，沈萱突然意识到这是孟瑶读研的理想院校，却不是他的。他想大哭一场，却发现失眠导致眼睛干涩，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既然不能继续同一个学校那不如离得远一点吧，沈萱毅然选择能在读研期间为他提供最多出国机会的导师。填好表格交上去的那一刻，沈萱突然想起初中看的何以笙箫默，莫名觉得小说里的情节与现实重叠。
“能不能少看点言情？是雨果大大提不动刀了还是你飘了？”沈萱低声对多年未看过这类小说的自己说。
收表格的老师给他一个怪异的眼神，沈萱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尴尬地说句谢谢迅速离开办公室。室外阳光刺眼，秋风却不断送来阵阵寒意。
“走吧，带你出去逛逛，碗回来再刷。”
说着，沈萱把两人的碗和锅一起泡在水里。在室内两人对话容易走向无话可说的境地，出去逛逛应该随时都会有新话题不至于冷场吧。
最近天气很好，但纽约市民大多都行色匆匆，似乎并不在意天气如何。两人慢吞吞地散步，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沈萱不停给孟瑶讲着去工作时走在这条路上遇到过的趣事，休息日到不远处的公园又发生过什么。讲话不停也不忘在经过一辆移动餐车时向车上的小哥打个招呼，小哥表情夸张地回个飞吻。
沈萱一直到接下小哥的飞吻并将一个同样浮夸的飞吻送出才转回身子：“ Mikelangelo，和我一个公司，不过是销售部门。他总是这个时间段来餐车帮他父亲的忙，我加班回来得晚，经常从他手里买份夜宵。”
“看得出来你们很熟。”
“美国土地上长出来的意大利人，热情。等我们逛一圈回来他肯定还在，请你吃个豪华三明治。”
一觉醒来沈萱想起今天保研结果公示，翻身下床开电脑。看到自己名字后面的“不予录取”，他以为学校工作疏忽，弄错了名单。可再三确认，所有老师都告诉他本校名额已满，他现在拿着学校的推荐名额还能到外校找个适合的导师。他不抱希望地联系了T大的一个老师，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焦虑。一起保研已经收到确认通知的室友无从安慰，只能小心翼翼不提保研二字。
第二天，沈萱收到 T 大导师的回复：欢迎加入我的实验室，请于今天下午五点前完成网上填报。填报完成后邮件告知我，我帮你确认。
沈萱看着邮件眼前一片模糊，他想现在就想冲到图书馆告诉孟瑶这个好消息。这时，离他只有一米半的寝室门响起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沈萱想去开门可怎么也没办法起身。本已控制住的眼泪骤然决堤，他突然明白自己在梦里。
再睁开眼，躺在床上的沈萱满头大汗，还有点喘不上气，梦里的敲门声在现实中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
“你怎么起这么早？”
“可能是因为时差还没适应。你怎么了？一副被人玩弄过的样子。”
沈萱瞪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你？”
“你…还记得？我昨晚明明告诉作者要删除你这段记忆！”孟瑶一脸浮夸的气急。
“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作者就是我吗？”
“NO！Spidey不乖哦，你不能打破第四面墙。”
“是的我不能，但我现在确定昨晚确实是你了。”
说完，两人一同爆笑。多年前他们就喜欢突然进入角色来一段奇怪的对话，这会儿昨日重现，两人都默默在心中感叹，终于算是认真说了句“好久不见”。
几天里，两人把能想到的想去的地方都玩了个遍，为了迪士尼还专程跑到别的城市，并带着手办满载而归。一连玩了几日的两人在最后回到家时都累得想倒头就睡，强撑着洗漱完毕各自回房，一夜无梦。
早饭时，沈萱吃着鸡蛋悠闲地提醒孟瑶6号截稿别忘记算上这里和国内的时差。谁知原本还有七分睡意的孟瑶原地上演“沉睡梦中惊坐起”，迅速拿着鸡蛋面包和牛奶回到房间，还抱怨两句沈萱没有早点提醒他。沈萱笑着摇摇头，看来这几天都不用考虑去哪里玩了。
截稿日逼近，孟瑶果然再也没说过要去哪里玩，一日三餐都是沈萱做好叫他来吃，就连晚上的电影时间都压缩至只看一部。明明交流变少，但两人都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像是他们已经在这间小公寓一起生活了许久。默契已深入骨髓，又何须多言？
天气似乎也在配合两人的安排，一连几日的阴雨终于在孟瑶宣布今天就能把所有稿子画完的当天为阳光让路。
“今天出太阳了，不如等会儿我收完餐桌你就在餐桌上画吧。桌子高度合适，椅子舒适，还能晒太阳。”
孟瑶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对沈萱的提议表示十分满意。
沈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拿了两本书坐到孟瑶对面。两人一人画画一人看书各自占据桌子一半，就像回到大学。只有两人在宿舍的时候，他们总是如此面对面一人画画一人看书，一整个下午都不会交流一句。那时候沈萱想过，要是孟瑶哪天悄悄画看书的自己该多么有趣，有时看着书还分出一成心思保持坐姿。可惜孟瑶画过蜘蛛侠、死侍、绿灯侠、闪电侠等等一众超英，就是没画过眼前人。
思及此，沈萱轻笑一声，引来孟瑶疑惑的目光。他没回应，兀自进入书中世界。
“好朋友，来欣赏我的大作。”
不知何时孟瑶已经收起电脑和板子，用纸笔完成一幅大作——画中人是眼前人。
画里的沈萱嘴角带着弧度，看起来很享受手中的书，死侍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画画。明明是两个画风的人，却在阳光的包围下没有一丝违和感。
“收下了，明天就买个画框裱起来。”
“谁说要送你？”
“画上的贱贱说的。”
假期余额不足，两人也不打算再出远门，每天买菜做饭画画看书看电影，小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就这样，一直到沈萱陪着孟瑶到机场。
一直没主动提起过护身符的沈萱突然在机场向孟瑶要他的护身符，说是要换个真正的护身符再还给他。
“别想从我这儿把情书拿回去。”
“行行行，你看着，我就再给你塞个写着‘平安顺利’的小纸条。”
果然，沈萱拿出一个只写着四个字的小纸条。孟瑶拿着字条研究好一会儿，也没发现空白处有什么玄机。
“行了，你以为还有表白呢？”
“万一你还深陷于我的才华与美貌怎么办？”
沈萱翻个白眼没回答他，将护身符拆开，把纸条塞进去，仔细缝好，再把护身符挂在孟瑶包上：“从此以后，它就真的是个护身符啦。”说给孟瑶听，也说给自己。
“本来就是真的。”
“那它就继续是个护身符吧。”
“你过得挺好。”
“嗯？”
“我看完信就疯狂地想你，想听你的声音就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又不甘心就决定过来找你。”
“我想也是。”
“其实打开前我有预感内容是什么，但打开后还是不敢相信。”
沈萱笑笑没说话，不知是笑孟瑶的预感还是笑自己的当年。无论他在笑什么，孟瑶原本还有两分不安的心被这笑抚慰，感叹眼前人的洒脱是真的放下，才不是自己臆想的强装。
“我走啦，有空多回国，天天受资本主义熏陶是时候回国感受一下社会主义春风了。”
“好，下次休假就回国骚扰你。”沈萱主动给孟瑶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完潇洒地说：“走吧，别太想我。”
“鬼才想你。”
“再见啦，超凡鬼朋友。”
“再见。”
孟瑶带着沈萱送给他的贱贱书包和满满一包的手办进了安检，回头时背着小虫书包的沈萱还在微笑地看着自己。孟瑶突然觉得这样挺好，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刚送走孟瑶的沈萱明明不饿，却觉得需要点东西填在肚子里才舒服，在餐车前点了常吃的热狗却神情恍惚。
虽然沈萱几天来的样子不是强装，但他也没孟瑶想得那么洒脱。多年未见的暗恋对象突然发现自己隐藏许久的心意，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波澜。要说当年没有期待孟瑶发现护身符的内容后来找自己说正好他也喜欢自己是假的，但也正如信里沈萱表达的那样，他更希望有些自卑甚至自暴自弃的孟瑶可以知道有个人很喜欢他，他真的很棒。
孟瑶临走时说沈萱过得很好，其实他自己过得也很精彩。八年里，他和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甚至有机会接触从小就喜欢的漫画家。
“嘿！你的 Geronimo 热狗和 Allons-y 红茶。”
Mikelangelo 的声音把发呆的沈萱拉回现实。
“Mike，我很确定我点的不是这个，而且这两样东西也不在菜单上。”
“这是我给你的特别制作，独此一份，送你。” Mikelangelo 未等沈萱拒绝就把食物塞给他，“今晚有空吗？”
“有。”
沈萱想问有什么事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Mikelangelo 就转过身子用意大利语和父亲低声说了两句，他父亲回头看一眼沈萱，给 Mikelangelo 一个挑眉。
“等我一下。”
沈萱正啃着独一无二的 Geronimo 热狗，没空张嘴，比个 OK 的手势。
“你就这样丢下父亲和餐车没关系吗？”
“没关系，今晚人不多。”
两人并肩走着，从什么时候会下第一场雪聊到最近上映的电影。
“你知道都有谁扮演过博士吗？”沈萱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个和对话全无关系的问题。
Mikelangelo 迅速报出一长串演员的名字，说到一半沈萱也忍不住加入。一口气说完十几位演员的名字，两人相视大笑。
“我买到两张下周六 Hamilton 的票，一起去吗？” Mikelangelo 的蓝眼睛在暖色灯光的衬托下更加迷人，仿佛有星光落进他的眼中。
“这周有个新电影不错，要不要这周先去看个电影？”